“你们放下来点水葫芦吧,不然打捞机要生锈了,我们也要下岗了。”隔着苏浙省界,竟然有人“讨”水葫芦。
这是最近,位于苏浙交界的清溪河下游的浙江省嘉兴市秀洲区王江泾镇工作人员,对江苏省苏州市吴江区盛泽镇河长办工作人员庄良华说的一句玩笑话。
两年前,这样的玩笑话可说不出口。2017年5月27日,庄良华对这个时间记得真切。那日一早醒来,盛泽不少河道铺满了密密麻麻的水葫芦,“甚至看不到水”,有人说就像一片草原,全镇30多条打捞船齐上阵,都赶不上“这片草原的生长速度”。
庄良华正心急无措时,忽然想到下游浙江的王江泾镇有大型专业打捞船。当时,吴江与秀洲已探索开展联防联治,一个电话打过去,换来三艘大型打捞船驰援。双方初步尝到了合作治理的“甜头”。如果盛泽打捞不及时,水葫芦必然随着水流和风向飘到浙江去。
如今,盛泽还从王江泾镇学来了新技术——“当地小发明”全自动水葫芦打捞机,每天可打捞水葫芦上千吨。2018年,王江泾镇不仅将打捞机设计图纸提供给盛泽,还派出技术人员进行指导,帮助盛泽建成打捞机治理水葫芦,其结果是,2018年王江泾镇水葫芦打捞工作量减少90%。
盛泽工作人员正在用打捞机打捞水葫芦
图片来源:解放日报社
清溪河虽仅长10余公里,它一路向东汇入京杭大运河,流入太浦河——一条因沟通太湖和黄浦江而得名的人工运河。长三角河浜细密成网,难分你我。比如这条太浦河,经苏州吴江、嘉兴嘉善与上海青浦等地,50多公里河道苏浙沪都沾边。站在嘉善县西塘镇的钟葫村北首,太浦河对岸左边是江苏,右边是上海,若没有省界牌,本地人也难分苏浙沪。据统计,青浦、昆山、吴江、嘉善四地界河约69条。
如今,随着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的建设,一批苏浙沪的界河将成“内河”。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可从这悠悠太浦河以及密布的江南水网说起。
省界模糊了河道更清澈
吴江汾湖高新区(黎里镇)汾湖湾村村干部沈晓华指着自己办公室窗外,以前从这里看出去,太浦河主河道附近的芦墟塘水域,延绵几百米全是绿油油的水葫芦和漂浮物。如今,一片碧水。
以前,大家要“闻风而动”,或者“闻风不动”。“上午水葫芦在我这,但是上午不打捞。等着下午风向改变,会到省界的另一边。”省界另一侧,是浙江省嘉善县陶庄镇湖滨村。该村党总支书记、村级河长杨建国与沈晓华坐在一起,两人都不好意思地讲到,风把水葫芦吹来吹去,人随之把责任推来推去。
类似的事,也是“不得已”。就说苏浙的界湖汾湖,原称为“分湖”,有说法曾是吴越水军对垒之处,对峙之湖上草长莺飞,水草鸟虫可从不管那省界,水流往江苏浙江乃至上海方向飘忽不定,垃圾和水葫芦也是“随波逐流”。
可最终影响的是整片区域的水质。以前“三不管”,如今成了分内事。沈晓华与杨建国两人去年12月认识后,两村的“联合河长”开展得如火如荼。今年8月,沈晓华在交叉巡河时发现,芦墟塘浙江水域有很多水葫芦,则当即打电话给杨建国,随后,杨建国反映给镇里,打捞船迅速开展清理。如今,最近两人很感兴趣的是,邻村之间正在进行轮流保洁,未来河道保洁是否可以同一主体来做?
停靠在江苏吴江水域的水葫芦打捞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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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重金属污染,打捞水葫芦等河道保洁也许还算是小事。吴江作为全球最大的纺织专业市场之一,纺织的印染工序带来的锑污染,令不少沿岸居民感到担忧,尤其是,太浦河沿岸还有金泽水库等重要水源地。可喜的是,2017年起,吴江对喷水织机和印染行业进行整治,正力争用时3年,将喷水织机总数减少30%。
“2019年,一次锑超标还未出现。”嘉善县太浦河管理所副所长谈勇说,吴江做了大量工作,隔着省界人们都看在眼里。数据显示,截至今年10月,吴江已整治以太浦河两岸区域为重点的“散乱污”企业4132家,累计拆除建筑面积45.77万平方米,平整土地67.16万平方米,投入整治资金27999.35万元。记者在吴江、嘉善、青浦等地沿着太浦河寻访,大批破旧小厂房被拆除,排污口几乎找不到,猪舍、鸭棚、水产养殖的围栏也少了。
不只是吴江在努力。2017年谈勇就发现,一个在西塘镇大舜村附近的废弃码头,停留着27艘大小不等的船,而且一停至少五六天,长此以往将带来一连串污染。如今废弃码头被彻底拆除,嘉善已拆除沿岸7座水上加油站,此前一座因边界不清而“漏网”水上加油站,也正由苏浙两省共同推动拆除,不为下游沪浙共同水源地留污染“隐患”。
省界在变模糊,河道则变得更清澈。曾几何时,上游流下来的水如果是四类水,经过一批印染企业的“祸害”,则会变成五类甚至劣五类。一位知情人回忆起当年,毫不夸张地说,河水是五颜六色的,最不客气的说法,是小孩子练书法,直接蘸蘸河水就能写字。以前环保意识差,有人觉得,反正都是下游的事,遇上检查,只要让相关企业停工几天就“混”过去了。如今,“基本可以保证三类水进入下游”。于庄良华而言,跨过省界去浙江一侧协商的次数减少,也是治水成效的体现。2017年,有时一周就要去3次,而今年至今总共去过2次,“每去一次就意味着,河道出现了突发状况”。
青浦、吴江、嘉善以及周边区域共同治水的人们都相信,太浦河未来将成为一条“绿廊”,将这一湖泊集中区域连点成线、成面,最终以“生态绿色”的面貌展示在世人面前。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不少村级河长也在思考:如果交界村的负责人都是交界河道的第一负责人,很多事情可以拍板的话,那么几条微信就可以对接,当天便可以解决。这样是否还能带来更多变化?
太浦河上的行船与岸边的金泽水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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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行动扩大治水朋友圈
最近,杨建国很开心,此前嘉善、吴江6个省界村共同建立的“吴根越角党建群”,已改名“吴根越角党建生态群”,共同治水成为重要内容之一。前不久,还有青浦金泽镇的雪米村、新池村等上海的村子加入,太浦河治理的“朋友圈”正逐步扩大。
太浦河不仅是上海的取水口之一,也是嘉善和平湖的重要取水地,联动必须且必要。最近,上海正筹划在太浦河畔的金泽水库新增取水泵站,为此正积极与嘉善沟通。10月18日,嘉善县水源办组织召开了上海金泽水库新增取水泵站项目对嘉善水源地取用水影响的专题会议,深化太浦河水源地的双向互通与合作。
据知情人士透露,现在沪浙双方正在谋划水源地的互联互通,一方饮用水供应有“缺口”,另一方提供支援,互为保障。“管道已经于去年底完成建设,目前上海方面正在拟定相应的应急方案。”嘉善县水源地管委会办公室副主任陈建英告诉记者,早在2015年,上海与嘉善便签订了反向供水的框架协议,在紧急情况下,上海会从松浦大桥附近的松浦取水口取水,向嘉善供给。
太浦河保护,正让各方主动起来。青浦在此前提出“顺带”打捞嘉善水域内的水葫芦后,如今还将打捞范围延伸到吴江水域。此举让嘉善、吴江干部很是感动。“原本以为上海青浦干部‘高冷’,毕竟行政级别不对等,没想到人家那么热情。”吴江河长办负责人回忆。值得一提的是,如今,在太浦河岸线附近的项目,审批过程中吴江、青浦、嘉善彼此间也会互相沟通,这样才能共同解决“根子在岸上”的水里的问题。
“联合河长”的交叉巡河也闹过“乌龙”。此前,一位浙江方面的河长办工作人员在桥上,看到吴江盛泽水域内一处河底隐隐在冒“黑水”,他们随即拍照、定位并反馈,在联合巡河时,双方一同赶赴现场,最后发现是起伏的水草,“这是今年为数不多的反馈问题之一,反馈越少,就意味着问题越来越少”。
在吴江,记者还看到吴江区的社会治理联动平台。庄良华介绍,对巡查中发现的问题,相关部门可以“接单”,然后在一定期限内给予解决,如整改不力,将被通报批评。其中,吴江与中国邮政合作,打造“护河邮路”,去年189名邮递员当上“河长”,截至今年7月,他们巡查河道2.7万多次。
如今,民间治水力量正壮大。今年3月,由青浦团区委、吴江团区委、吴江区河长办、嘉善团县委等联合发起的长三角青春合伙人“河小青”志愿联盟在汾湖高新区成立。据了解,“河小青”取自太浦河青年志愿者和太浦河“水清”的两层寓意。未来,“河小青”志愿联盟将构建跨省、跨区域太浦河护水志愿联盟一体化模式。
从太浦河沿岸上海一侧望向江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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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好“百里绿廊”这笔大账
今年农历新年伊始,《青浦、吴江、嘉善2019年一体化发展工作方案》初步确定,三地今年推进一体化发展的51项重点工作。其中重要的一条便是:三地将推进区域间环保标准一致化,加大跨界河湖协同治理力度,全面完成青浦区内二级水源保护区工业企业清拆,共同打造太浦河“百里绿廊”。
2016年底,黄浦江上游水源地工程正式通水,上海、浙江从太浦河取水的规模和供水覆盖范围大幅扩大,上海市西南青浦、金山、松江、闵行、奉贤五区约670万市民喝上来自太浦河的饮用水。
关于太浦河,究竟是作为太湖的“清水走廊”还是“行洪通道”曾经一度成为争论焦点。在江苏省吴江段长约40公里的太浦河,有着泄洪、航运、农业和工业用水等多种用途,如今,站在青浦与吴江沪苏省界附近的318国道元荡桥上,依然可以看到川流不息的货船来来往往。而在上海和嘉兴,太浦河则是重要的取水地之一,不同的用途导致不同的排水标准,不仅具体指标限值有差异,仅以标准数量看,上海取水口就比吴江多了80项排放检测项目。
如今,长三角生态绿色一体化发展示范区中的“生态绿色”的四字,正让这一争论,在一定程度上得以协调。国务院批复的《太湖流域综合规划》《太湖流域防洪规划》等规划确定的流域综合治理骨干工程之一——太浦河后续工程,也正因这一定位或能得以重启。据知情人士透露,太浦河后续工程的初步方案早在2015年便已经形成,却因各方需求难以平衡和兼顾,一直未能实施。而如今在不少多年参与太浦河治理的“老法师”们看来,太浦河后续工程正在相关各方间形成可贵的共识。谈勇表示,希望太浦河后续工程尽早实施,提升两岸水利工程标准,让两岸实现“生态绿色”。
“生态绿色”不只是对水源地的要求,也是上游企业转型的要求。如今,上游的纺织印染企业也正进入转型阶段,以提升自身的治理标准。青浦区水务局副局长朱宏进告诉记者:“供水和行洪功能应当是相辅相成的,如今示范区落地,也正推动水质标准的统一。”
太浦河边的金泽水文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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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有些问题,需要各方协同解决。如河道清淤疏浚后的淤泥处置问题。之前清溪河的清淤疏浚中,吴江清淤近60万立方米。庄良华说:“都放在盛泽的热电厂烧了,燃烧后的煤渣用来修路,不然处理起来就很麻烦。”“清淤不难,难在处置,如果其含有重金属,即使做成砖瓦也有毒性。”谈勇说,现在很多淤泥被堆放在废弃的小河浜,而原本小河浜是河道的“毛细血管”。若干年后,是否还会恢复其河浜功能?很可能,最终这些河道会自然消失。
今年全国两会上,有政协委员提出,推进太浦河水污染防治协作,可以探索试点跨区域生态补偿机制,实现利益共享。朱宏进告诉记者,与如今正在探索生态补偿机制的新安江流域有所不同,太浦河与黄浦江之间是双向流动的,在黄浦江涨潮时,水流从东向西,落潮时则从西向东,“很难测算究竟谁来补偿谁”。而且,如果是这样,那么排洪是否也应当有所补偿?不难看出,这需要深入研究。采访中,数位参与太浦河治理的工作人员表示,“还未有人提过生态补偿”,大家都只是思考着如何治理好这河、这水。
已有共识,水的问题,应该大家一起来解决。这种算“大账”不算“小账”的大局意识,在治水工作中应当有,在推动长三角更高质量一体化发展的方方面面工作中也应当有,主动服务大局,才能实现区域内的“双赢”乃至“多赢”。